她的声音也很温柔,完全不同于她曾对他的冰冷,太过惊喜,原来张婉如还有这般温柔的时候。眼泪将枕头浸湿了,明明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,连呼吸都困难,可他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开始和她说话。
“对不起张婉如,是我对不起你,因为我你遭遇了太多伤痛,我真的很对不起你。也很对不起,我没能养好那个孩子,是我没有教导好他。张婉如,你可以原谅我吗?这么多年了,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你说这些话了,在我死前,你能原谅我吗?”
是他的错觉吗,他竟看到张婉如在抹眼泪,她是哭了吗?他抬了抬手想阻止她哭泣,可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。
“我原谅你。”
他听到她轻声说,这一句原谅他等了太多太多年了,他没想到他真的等到了张婉如这句话。
“真的吗?张婉如,你真的原谅我了吗?”
他想听清楚,想将她每个字清晰印在心里,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向她看去。可原本坐在床前的张婉如却突然消失了,手上空空,握着他的那只温暖柔软的手也不在了。
用力将泪水从眼眶中挤开,极力睁着眼向床边看去。并没有张婉如,没有那张温柔的脸,也没有她流泪的眼睛,更没有握住他的那只温暖的手。
她并没有出现,门口空荡荡的,耳边只有仪器冰冷的声响。
原来一直都是他在自说自话,原来张婉如并没有出现,方才一切都是他的幻觉。
张婉如没有来,她从未出现过,也从未对他说出原谅的话,到死她都不愿意见他一面。
他大睁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,希望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,只要看到她,只要看到她就好了,不奢求她原谅。
然而落进他眼睛里的从始至终都只有空荡荡的门口,直到他咽气的最后一刻,眼底也只有无人的门口和他无尽的盼望。
张婉如从始至终都未出现。
梦境在肖秉文空洞苍白的眼神中戛然而止,现实里的张婉如也在这一刻惊醒过来。
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,平复了许久才看清眼前的一切。她躺在熟悉的床上,她和肖秉文的床。
原来在那本小说的时间线里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吗?梦中所见的一幕幕还清晰回荡在脑海,小戎遭受的嘲笑,他鼓起勇气去询问她时得到答案之后的悲痛。
在梦中,她就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一切,她悲痛欲绝,她想告诉小戎并不是那样的,她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冷漠。她无奈看着小戎被她刺伤,无奈看着他倒在地上,她比他更痛苦。她痛哭流涕,却又无能为力。
还有多年之后出狱的肖秉文去看她,为什么她要冷漠对他视而不见?明明她就坐在屋中,和他一墙之隔,明明听着他的咳嗽声却还是将他冷漠关在门外。
更可恨的是,即便是在肖秉文弥留之际她也不愿意去看他,梦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肖秉文身上,他大睁着眼望着门口,期盼着,失落着,带着悔恨和不甘,连死也不能瞑目。
她也不知道梦中的她为什么会这样,可是现实里的她,做了这一场梦,心里却难过得不行。张婉如捂着脸,哭得不能自已,直到将梦中压抑的情绪完全哭出来,她的心情才好了些。
梦中小说的时间线和现在是不一样的,所以梦中时间线会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再发生。在梦中那本小说时间线里,她要在2002年才回柳城,可现实中,她早早就回来了,她和他们父子建立了感情,她改变了许多事情。小戎不会再被人嘲笑,他不会因为没有妈妈而变得偏执狠戾,他也不会成为未来满身罪恶的反派。
肖秉文自然也不会成为帮凶锒铛入狱失去一切,也不会因为丧子之痛和牢狱之灾身心俱疲。
梦中父子两的悲剧不会发生,她也绝对不可能让它发生。
昨夜睡得晚,醒来时已临近中午,张婉如感觉头痛欲裂,她给袁雯打了个电话过去请了一天假。
一场梦让她身体疲惫得不行,她又继续躺在床上,就只想单纯休息,怕睡着,怕再做那可怕的梦。就这般似醒非醒的,一直到下午,模糊中她看到一道身影坐在床边。张婉如猛然惊醒,这才看清坐在床边的人是肖秉文。
夕阳的光从窗外透进来,碎金一般撒在房间,仿若穿越了时间从遥远的时空照过来,整个房间都氤氲出一股恍惚感。
或许是那场梦的作用,看到坐在黄昏光影里的肖秉文总感觉还是梦,直到清醒过来,她意识到已不在那场噩梦中。
正值壮年的肖秉文,不是梦中已年过六旬,颤颤巍巍的衰老模样。
她已从梦中清醒过来,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才是现实。
肖秉文坐在床边,微躬着身体,手肘撑着膝盖,大掌揉着额头,看上去很疲惫。听到动静,他缓缓抬头向张婉如看来,碎金的光落进他眼中,他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,似乎也和张婉如一样陷入了似梦非梦的状态,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:“醒了?昨晚太累了吗?”
那场梦虽如电影场景一般出现,可里面发生的事情每一样她都能感同身受。肖秉文跪在小戎墓前泣不成声,他站在她的院子前长久等待,直到身体支撑不住。他弥留之际躺在床上,大睁着眼睛看向门口等待她出现,最后并未等到含恨而终。
站在现在的立场,她不太能理解梦中自己的做法,为什么对肖秉文父子那么冷漠。大概也是因为此,每每想到肖秉文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的结局她便觉得格外难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