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——”陆晓怜盯着贺承的眼睛,只觉得他的眼眸如一潭死水,又冷又静。
四下死寂,他们逼着他们两人不得不撕开遮挡的幕布,直面血淋淋的过往,这一刻不需要刀剑,每一个字,每一句话,都是比刀剑更利更冷的刃,直挺挺地冲心脏扎过去,不留余地。
陆晓怜咬着牙,声音发着抖,问贺承:“你有没有骗我?”
她不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。
他会骗她什么?是他不知道爹爹的去向,还是他亲手虐杀了大哥?
然而,贺承并没有让她纠结摇摆太久,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,极轻极轻地摇了下头,极轻极轻地说道:“没有骗你。对不起。”
陆晓怜往后退了半步,目光却还是紧紧追着贺承
她好像再次坠入水底,比如南州城外的那条不知名的江,比如百花谷里那方温暖的药泉,每一次都是贺承领着她浮出水面,重获生机。而这一次,她还是习惯性地依赖着他,事已至此,她竟还望着他,问他:“那现在,我们要怎么办?”
贺承没有回应她,只是转过身去面对其他人。
满院子都是人,有些是他认识的,有些是他不认识的,而此刻,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。他并不是第一次承接这么多目光,他十五岁时在凤鸣山三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上拔得头筹时,有更多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。
那时,陆晓怜和庄荣也是在的吧。
不仅有陆晓怜和庄荣,陆岳修和陆兴剑也在,钟晓的眼睛也还能看得见,贺启也安安稳稳地坐在席间。
那时多好,所有人都待在一块儿,生机勃勃,热气腾腾。
“做过的事,我认,没做过的事,我绝不背这骂名。”
贺承挺直了脊背,纵使伤病缠身,依旧傲骨硬挺,一如多年前心高气傲的少年。
他的目光扫过孟岗,扫过叶广,扫过将他们围在此处逼成困兽的每一个人,平静道:“今时逐月阁屠杀与我无关,与青山城无关,但当日青山城无涯洞外的杀戮确是我所为。按青山城门规,以个人私怨残害江湖同道者,废其武功,逐出师门。师父至今下落不明,师叔只是代管城中事务,不能以掌门之名下令废我武功,我自己来。”
“师兄!”
“小承!”
陆晓怜与庄荣反应过来贺承要做什么时,已经来不及,只见贺承抬手飞快拍过周身几处大穴。抬手之间,披在肩上的大氅滑落,他仅着白色中衣,立于萧瑟风中,被他自伤的几处穴位有血无声地渗出来,将一身白衣染上点点红梅。
最后一掌,落在丹田。
此后,再无内息冲撞凤尾续魂针,纠缠在经脉脏腑中不可停歇的剧痛霎时荡然无存。
他六岁来到青山城,夏练三伏冬练三九,日复一日攒下来的一身功力,至此终究还是被化得干干净净。
经脉里已是空空荡荡,十几年焚膏继晷付之一炬时,甚至没有留下一抔灰土。
贺承再支撑不住,猛然跪倒在地,“哇”地喷出一大口血。
陆晓怜与庄荣早顾不得之前贺承说过什么,快步上前,扶住摇摇欲坠的贺承。
贺承挣扎着抬头死死盯着院中诸人,他的气色灰败得仿佛濒死,唇边染血,目光凌厉,如同地狱里攀上来的恶鬼:“今日起,我不再是青山城的弟子,你们,你们有仇有怨,只管来找我……我,我做了什么事,皆与青山城无关……”
“师兄!”陆晓怜扶着浑身染血的贺承,手足无措。
内力散尽,新伤旧伤一齐袭来,贺承眼前一黑,脱力倒入陆晓怜怀中。他听着陆晓怜撕心裂肺的声音,勉力睁眼看她,边闷声咳着血,边无奈道:“别再叫师兄了,我,我都被逐出师门了……”
第69章第六十九章匆促贺承是谁,谁又是贺……
从西江城到湘城,快马加鞭地往返只要三日,若是想雇一驾马车稳稳当当地走,单程就得走上三四日。
心急的赶路人难免要陷入两难里,要快,又要稳。
可山路崎岖,世上哪得双全?
仓皇撤离西江城,即便八面来风如沈懿行也没法找到一驾称心的马车。在路边强买强卖扣下来的马车太小太简陋,坐不下几个人不说,最要命的是车身轻飘,走得不够稳,碾过一块石子,都晃得像是要散架似的。
偏偏,车上的人脆弱得像一捧被勉强攥实的雪,一颠,便要碎了散了。
可深秋初冬,天寒地冻,能有一片遮风的棚子已经是好的了。马车里层层叠叠地铺了毯子、大氅,为了暖和,也为了减少颠簸。
重伤中的贺承气色灰败,而陆晓怜的脸色也是苍白至极。马车最里侧、毯子铺得最厚的地方,陆晓怜盘腿坐着,一手将昏睡中的贺承稳稳护在怀中,一手抵在他的后心处,明明是亲密至极的相拥,可她脸上的神情与她的脸色一样,苍白,而冰凉。
陆晓怜当然知道贺承伤得很重,所有人都知道。
之前仗着一身内力强撑,贺承尚能禁得住奔波劳碌,如今他强行废了自己的武功,犹如抽掉了屋子里承重的大梁,一夕之间,广厦倾颓,将近一年时间里强压着的伤与毒一齐迸发,将人逼至绝路。
枕风楼算不得什么清白磊落的正派,多得是出其不意的手段,往院中人群里扔了几把化功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