益州州府,门楼斜塌,丹柱焦黑,天井里还残着当日暴民攻府的焦炭味,城墙角边的白灰骨渣尚未清扫,几只乌鸦落在断砖残垣上,低声啼叫,透着一股死过人的阴寒。
但今日——
却有香火袅袅,红毯铺地。
宋濂亲自带着一众衙役,在府门内外扫得干干净净,连阶前几株枯槐都换上了青幔缎带。
他站在府门口,挺着一身圆滚滚的肚皮,面色红光满面,身披银蓝色官袍,油光锃亮,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猪油缸里抬出来的一样。
“欸呀欸呀……元帅亲至,老夫失迎,失迎啊!”
他远远看见陆云的身影,便立刻堆起满脸笑肉,踏着那双小脚快步迎来,官靴在石板上啪哒啪哒响,像极了几条发福的鱼在地上扑腾。
陆云缓步而来,黑袍曳地,神色冷峻,眼底沉沉无波,像一潭幽深冰水。
宋濂弓着腰,老远便拱手作揖:“元帅不过驻足两日,便铁血平乱、安民定军,手段雷霆、谋略惊才,老夫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!”
他话锋一转,又拍着肚皮笑道:
“昨夜更听闻元帅,亲自开仓施粥、以军粮济民,举城百姓感恩图报,扶老携幼,沿街高呼『钦差万岁』,直唤得我这老骨头也热血沸腾呐!”
陆云脚步未停,淡淡扫了他一眼,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凉意:
“宋大人抬爱了。”
“本帅原以为,当日州府遭乱,大人或多或少会受点波及。哪成想不但毫发无损,竟还能将杂家所行一一了然、如数家珍——”
说到此处,他唇角一勾,笑意却不达眼底:
“果然深耕益州多年,根深叶茂,耳目通天,实在令人佩服。”
语罢,陆云抬手拂袖,缓步踏入府门门槛。
黑袍微荡,寒气无声。
他边走边言,嗓音依旧从容不迫:
“不过……城中烽烟未散,百姓尚在哀哭,宋大人却仍坐得安稳、听得清楚,甚至连杂家门口几只老鼠撒了几滴尿,都能探听得一清二楚——”
“如此本事,倒让本帅汗颜。”
陆云语气平淡,像是随口闲聊,可若在宋濂耳中却令其满头细汗,仍堆着那张不改的笑脸,连连哈腰赔笑:
“元帅说笑了,说笑了……老夫不过是个老骨头,蹲得久了,耳朵便灵了些。”
陆云笑了笑:“耳朵灵是好事,能听风辨雷、察言观色,在这益州……活得才长。”
话锋一转,他顿住脚步,目光倏地落向宋濂,眼神幽深,缓缓吐出一句:
“只盼宋大人,别哪天听风是雨、认贼作父——那就不好收场了。”
说完,袖袍一转,跨入堂门之中。
而宋濂,仍躬身站在原地,额角的汗珠悄然滑落,沿着眼角那一抹强撑的笑意滴下。
那张满脸谦恭的笑皮,终于在此刻淡了一分。
他眼中微光一闪,浮出一抹藏得极深的阴霾,转瞬即逝。
他深吸一口气,随即笑容又堆上脸,快步追上几步,油腔滑调地道:
“陆元帅今驾临州府,实乃老夫三生有幸、八拜之福啊!”
他一边小跑着引路,一边低声赔笑,眼神却滴水不漏:
“实不相瞒,那四位——周猛、李贵、赵文、孙福,今早便已在后堂候着了。”
“昨夜他们跪在老夫门前,一宿未眠,磕得满额是血,只为亲自向元帅您请罪谢过,甘领重责,不敢有怨。”